而他又知道所谓“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都难”,“山高皇帝远”这种事,不信看看两广的要员胆子多大?
所以他第一时间只想着这是东南官绅因为变法的信号给他和朝廷的警告。
杨廷和与王琼一开始的发言似乎又证实了他的推断。
结果……他们其实是这么想的?怕皇帝从上到下一起猜忌?
“朕明白了。”他心里面松爽了一些,“朝廷是一心的,但此案一出,若真非地方所为,他们担心朝廷对东南动刀子,会不会后续又做出一些事来?又或者,他们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反而借两广之事和北虏出手来掩饰,引导朕和众卿往这种方向去想呢?若贼子都知道借东南田赋生事能奏效,岂非更证明东南不可轻动,令以后新法不到东南推行?”
杨廷和他们满脸纠结:你说的……也有一点道理,虽然不多。
这种事,朝廷怎么可能不大肆查办呢?东南赌输的可能性太大了,不会这么失智的。
也只有袁宗皋能不断消耗帝师和潜邸旧臣的信任度:“陛下,贼子或外敌所为最有可能。眼下东南必定已经人心惶惶,若是不早做安抚,恐怕就真中贼子奸计了。”
他只担心皇帝这一波接一波的作为,引发越来越多的连锁反应。
就像如果没有张孚敬在两广的那一刀、那一抓,没有广东开始试行新法,没有《论海策》,东南的事很可能不会现在就发生。
他希望皇帝稳一点……
“事已至此,假如真是东南所为,朝廷却以如此姿态行事,岂非颜面无存、威权大损?”朱厚熜想了想之后说道,“不管何人所为,有朝廷命官被当街刺杀,就是有人在造反。没有参与其事的,怕什么?同心协力,揪出真凶方可解此危局。真相如何,朝廷自当堂堂正正去查明。但为了求稳,两广都会困难重重。朕此前也许是稍稍急切,但已经不能再撤回了!”
杨廷和正要说话,朱厚熜却继续说道:“至于秋粮,今岁税入,那是另一码事。若有人借东南查案剿逆耽误了,便是通逆。若还是有因此无可奈何受到牵连的,岁入粮食减少了也不用过于担心。待朕看看,敢做下这等嚣张之事的,是哪些狂妄不臣之辈。这些逆贼有这种胆子,想必也备好了钱粮以应万一。查办出来了,粮有了,钱也有了。不够的粮食,朕拿他们的银子,令张孚敬出双倍价钱去交趾、占城采买!”
王琼和王守仁都愕然地看着皇帝,居然还想的是去交趾、占城采买,这样倒是不会让大明粮价飞涨。
以张孚敬现在在广东抄家的架势,只怕不用等东南的银子抄出来,就能先垫钱、此刻就出发去收购交趾、占城的新米。
皇帝的视野格局,令他们有点意外。
朱厚熜森然道:“知道朕有意经略西南,知道朕在重设三大营,还敢有这般大的胆子,这是要帮朕的将士见一见血。不历战事,如何能练出精兵?不管是外敌、两广余孽还是东南狂悖之徒,此事即发,便断无糊涂了事之理!众卿既然也说了东南有些人有念头、有胆子,只是不会这么蠢,那便也该震慑一二!心里没鬼的,怕什么?”
他站了起来:“此去东南,非督粮宣抚,乃平乱剿逆!新设神机营中军五千众往南直隶,广西五千众往福建。崔元,你任总兵官统帅武定侯、抚宁侯。设浙直总督,提督南直隶、浙江、福建军务兼理粮饷带管盐法。此案不破,南直隶及两省十年内不录举子、不取贡生!不管是谁要害东南,东南官绅及读书人都有责任和义务帮朕把贼子揪出来!这浙直总督,谁愿往?”
一个一个命令摄人心魄。
被降等了的武宁侯,被除了世券的抚宁侯,全都红着眼要立功补过。
崔元,无人知道他的行事套路。他现在主要在勋臣武将序列,其上还照例要有个文臣节制。
这个第一次设立的浙直总督,谁愿意担任?
接舷!接舷!接舷!
许多人看向了王守仁,因为这一次,可能要平乱剿匪,王守仁经验丰富……
然而杨廷和站了起来:“陛下,让臣去做这件事吧。京营、广西精兵整备需要时日,臣先去,仍名为督粮缉凶,正好示弱疲敝逆贼,督好秋粮囤为军用。逆贼若见局势被臣稳了下来,若再出手也会露出马脚。与此同时,京营沿运河秘密南下,屯门再战后由广西借调兵防备葡萄牙援军之名换防,新胜之军并广西精兵以剿除海寇为名乘海船往东。有陈金在,广西无虞。”
他快速地说道:“秋粮入库时,便是大军可到之日。臣先在东南查访一段时日,大军再至也可说是因线索而至,不至于令无辜人家惶惶不安。此后,再以雷霆之势扫荡东南,速速破案。至于十年不取三地之士一言……还是莫要让天下读书人不安了。东南士子若无出路,才真是朝廷要逼东南反。”
他已经不再在乎皇帝对他的看法了,朝堂里始终需要有个总觉得这里难那里难的人。
让他改,他也改不了。
但他可以做完最后这桩事,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