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诏诚恳地说道:“陛下!您初登大宝,来日方长。眼下您最该盯着的,不是两广,也不是东南,更不是边镇,而是藩王啊!只需二三年,陛下大势自成!徐徐拔擢新进,从容布置,此方为上策!有心人,只盼着陛下急。中枢变化之剧,彼辈喜闻乐见;新进升迁之速,彼辈喜闻乐见!地方无所适从,彼辈喜闻乐见!”
“只要再多上一点火星,天下暗流涌动,彼辈可乘之机就来了啊!自陛下与群臣大礼之争起,彼辈必已因此开始谋划!日精门之火为始,继以屯门之败,东南杀官!处处罗网,意在大位!臣请陛下明鉴,万勿因中枢咸服之象轻忽之!”
周诏一口气说完,随后咳了咳。
黄锦和朱清萍听得担忧至极,不由得看向皇帝。
朱厚熜站了起来作揖:“谢周师教诲,朕必慎之又慎!”
周诏欣慰又难过:“勋戚乃天家柱石,虽多无能狂妄之辈,陛下又何须此时便降等、除爵、夺产、训诫?等几年嘛!仲德公为何不直言劝谏?”
他话里话外,倒开始怪起袁宗皋来。
朱厚熜听周诏说得这么直白,也不由得不怀疑起自己来:难道是真的飘了?真的太急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有耐心了,只在海洋方面的暗子确实是急了些,那也是责任心驱使的不得已。
周诏数落了一句袁宗皋之后就气鼓鼓地看着朱厚熜:“勤政自然是好的,但议政议到深夜是何道理?陛下如今紧要大事是养好身子,早日大婚诞下皇子!此事胜过陛下数条大计!”
帝师痛斥天子,朱厚熜顿时有点麻了:合着我现在不论如何英明神武都抵不过早点生个大胖小子?
国本大事
大病刚愈的周诏“倚老卖老”给朱厚熜再上了一课,朱厚熜在让黄锦送他回去之后,并未停止思考。
一旁的朱清萍欲言又止。
国家大事她是不能多嘴的。身为皇帝身边的女官,只能陛下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随后朱厚熜吩咐道:“去宫后苑走走吧。”
这个时候还不叫御花园,朱厚熜刚才静思片刻,忽然也察觉:入宫都快半年了,他竟从来没有踏足坤宁宫后方的这座小花园。
半是因为藩王继统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半是因为使命感驱动以及在王府的时间里想了太多要做的事。
登基之后,他竟过得比原本的会计生活还要社畜多了。
每天都主动地了解着关于帝国的诸多文本、数字、动态,又或者学习研究理学、心学这些思想层面的问题,日复一日推敲着人心以及自己的一些举措会有什么得失。
“在朕身边,是不是常常提心吊胆?”跨过坤宁门后,朱厚熜忽然问高忠。
高忠一下子就跪了:“奴婢只知用心办事,陛下宽仁,奴婢从未觉得提心吊胆。”
但他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领导勤奋到一定程度,底下人还真是随时绷着一根弦,生怕哪里被找到错处。
何况还是皇权生杀予夺的此时?
“那就好,起来吧。”朱厚熜浅浅地笑了笑,目光看向此时的宫后苑。
记忆虽然模糊,但此刻还是有很多东西不一样。朱厚熜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与自己曾经游览过的御花园不同,单就此刻而言,大概就是更为僻静。
后宫里现在人不多嘛。
除了张太后和夏氏,除了邵太后及蒋太后、两个公主,如今宫中前任皇帝们的妃嫔全都已经边缘化,不会再踏足这占地足有一万多个平方的禁宫花园。
朱厚熜慢慢走在园中,忽然随口说道:“改名叫御花园吧,宫后苑这名字少了些皇家气象。”
这里被改名只怕是将来的事了,不论如何,自己的时间确实还很多。先改了过来,不让后来有被别人改掉的机会。
高忠领了旨意,朱厚熜一路往北,看了看北宫墙旁的一处位置。
这个地方他有印象,应该是有很多假山石的,现在却是一座高过宫墙的殿阁。
“这里叫什么名字?”
“陛下,这里叫观花殿。”高忠回着话,带着些忐忑的笑意,“御花园里所植花木虽不多,但于这观花殿上望去,掩于楼阁大树之间也别有意趣。”
“上去看看。”
于是登上了这观花殿,往北可以看到北面宫墙外的风景,往南嘛……
朱厚熜站在了高台上,隐隐看到了夏氏扶持在一旁,张太后正于西侧那边缓缓散步。
想一想,作为皇帝,在这高处看向御花园,只怕看到的“花”主要还是困居宫中只能来这里散散心的妃嫔们。
现在御花园里没几朵花。
张太后她们的步伐很慢,身边也没几个人。
朱厚熜看似在赏景,实则还在想周诏说的话。
他能登上帝位,就是因为朱厚照没有子嗣。
因为知道明中后期藩王们的“废”,所以朱厚熜还真没把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