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陛下第一次视朝时,要给杨廷和加太保可能是安抚。但现在的语气,分明是深深的忌惮。
那也是另一种安抚!
杨廷和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似乎正走在奈何桥上,并且喝完了孟婆汤。
他就像之前没说过那些“自证清白”的话,似乎感激涕零地哽咽着磕头:“老臣愧领,君恩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可是诸葛亮的词!
你们一定得听得出来,我不是伊尹霍光,更不是司马昭王莽啊!
朱厚熜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赶紧说道:“散朝吧,诸参策御书房议事!”
事情似乎就这么急匆匆了结了,李翔尸骨未寒,以身为鼓似乎敲了个寂寞。
朝廷里那些之前心中包含了莫名希望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转身沉重地内廷走去,而王琼等人殷切地走到了杨廷和身边扶起他,脸上堆着笑恭贺他。
杨廷和的神情很复杂,带着苦笑又表现得有些后怕,最后轻松了不少的样子。
许多人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这李翔的尸劾,莫不是新党安排出来试探皇帝的?
只有走入了奉天殿后面前往御书房的参策们随后才都收敛起了戏脸,心情沉重。
皇帝如此处置这件事,心里真的早就打算好了要应对一场内乱吗?
李翔之死,已经算是在造势了吧?锦衣卫和内厂到底查出了什么?
天子一言,日月共鉴
到了养心殿,他们进入御书房时只看到皇帝已经坐好了,表情很严肃。
杨廷和也不压抑疑问了:“臣未致仕便加三公,更赐宫中乘舆、入朝不趋,李翔之事究竟有何蹊跷?陛下何以如此处置?”
说罢看向王琼他们:“你等为何又顺势鼓噪?”
之前那一通坚决请辞,似乎不是因为压力太大想开溜了,而是他另有判断,觉得那样更好。
“黄锦,闭门。闲杂人等,遣离百步之外。”
朱厚熜这话一出口,众人不由得表情凝重起来。
等到黄锦出去一通之后回来,朱厚熜才平静地说道:“御书房内的君臣一心,都是朕逼迫出来的,朕清楚。”
杨廷和听得一愣,随后忍不住说道:“犬子于广东那么一闹,臣在朝野已是新党党魁;德华等人各有旧错,崔左军及九峰公皆为国戚,费子充已明陛下决意,王伯安敬服陛下学问!陛下筹算无遗,参策归心是实在的!”
他可能觉得自己语气太强硬了,缓和了一下才纠结地说道:“臣这年余以来,着实已经殚精竭虑。以此刻情势,陛下准臣致仕,新法也不致于就此搁置。臣斗胆直言,陛下纵使有心削藩,此时也算不得难了!”
人人都听得出来,杨廷和心里确实怨气不小。
王琼看了看皇帝之后忽然说道:“我倒以为,杨阁老想岔了。”
杨廷和对他也有气,闻言反问:“请教!”
“臣斗胆剖析。”王琼先对朱厚熜行了一礼,斟酌了一下才说道,“京营初成,诚如介夫所言,有费子充居中筹谋,旧党难以翻天。便是有心削藩,以参策之一心,天下也无法大乱。”
朱厚熜默不作声,王琼是第一个站出来接着朱厚熜的意思演下去的,朱厚熜想看看他是不是看透了。
王琼再看了看皇帝,继续说道:“陛下与我等皆知新法尚有数法未宣之于众,纵使此刻诸法,也已大异于历朝历代。今年实践学之争议,广东动赋役之后,各路人等会有什么举动,万不能只凭着我等一心、草草练就之京营便觉足以高枕无忧。莫要忘了,卫所屯田之制可还不敢轻动!”
杨廷和皱起了眉:之前殿上处于风口浪尖,倒是忘了天下卫所对于新法的反应。
“陛下所言之户籍之法,为何现在不能先提?主要便是因为军户!如今新法能不能成,要义在于人、钱、权之流转。增添那么多官吏,大半是为了应对将来天下百姓不受户籍拘束、不受路引过多拘束而设。”
王琼顿了顿之后说道:“而后钱法,库法,更是要将天下财富管得更好、更活。凡此种种,如今不敢轻易行之,何也?天下称不上高枕无忧,参策于此种闻所未闻之新法能不能成,心里也不见得深信不疑。”
他对朱厚熜行了行礼:“臣任户部尚书多年,这两年来不知钻研了新法多少回。以臣之见,这新法若有一环施行不彻底便会前功尽弃。若要能走到那一步,那不仅仅要御书房内君臣一心,还要天下以为可者众!”
“实践学一出,于物理学上有所建树自当登堂入室。杂家、工匠、商人实乃农人之外将来大明创富之生力军,这些人,陛下仅仅设一个万法馆可不足以彰显其应有尊荣。”
王琼最后看向了杨廷和,冷然说道:“天下官吏至少十数倍之,又添一群国之物理干才,阁老莫非以为天下可以不流血、除掉诸多人便可让这么多人得享尊荣,一心认同新法?况且,陛下纵有心除宗室之隐患,又岂可师出无名主动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