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起床时,奏报已经呈入了宫中。
虽然还没厘清明细,但初步问了一遍的结果,五军营去年近三十万饷银,实发到兵卒手中的刚过一半。
这些钱,分配还不均。
勋臣武将喝兵血,这就是旧规矩,从上到下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廷和他们很怕,说军屯不能轻动。
京营里这些后来被选到五军营里的勋臣武将都敢这样,地方卫所呢?
烂肉是一直会有的,但怎么能因为将来依旧会有烂肉,现在就不开始剔?
参策们进了御书房之后先是一通衷心的贺喜。
朱厚熜笑着点头之后才依次看向崔元、王宪、姚镆:“朕说过三年内只关心国本、新法、京营。如今,国本无虞,新法和京营搅在了一起。定下的规矩,兵部督发饷银,哪些人负责的?”
兵灾血祸不详?
王宪果然先行请罪。
不光王宪,还有之前担任兵部左侍郎、如今担任户部尚书的吴廷举。
杨廷和、蒋冕、崔元、姚镆同样也站了出来请罪。
蒋冕是领办京营大事的阁臣,姚镆是协理京营戎政,崔元代表着五府。至于杨廷和……他弟弟杨廷仪是原先的兵部右侍郎、现在的兵部左侍郎。
费懋中被杨廷和“赶走”之后,新补为御书房伴读学士的正德十二年进士何鳌精神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虽然已经被张璧及顾鼎臣这两个前辈补过课,但京营是陛下推行新法的命根子,如今出了这等大事,陛下会怎么处置?
“陛下,既有此案,那反倒好办了。”
出乎何鳌意料之外,这帮人似乎只是例行请罪一下,而后杨廷和就说道:“若只是贪墨军饷,何至于抗旨谋逆?三法司严查下去,兵部经手之职方司清吏司郎中、员外郎、主事皆有罪责。陛下,职方司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事繁而官少。这件事查办下去,也只能警示一二。”
说完他就看着朱厚熜继续道:“历来旧制,兵部虽担负给养重任,饷银仍由统兵武将下发。名为督发,实难行之,尤其京营诸将,多为勋臣,五品郎中如何督之实发?”
“陛下既有明令,若谁阻拦,兵部不能上奏吗?”崔元不满地呛声,“武选司掌着天下武官铨选,杨阁老此言有代兵部推卸责任之嫌!”
杨廷和正色道:“臣非推脱责任。兵部铨选武官,也无法铨选到京营及各地重将头上。陛下,若要杜绝将官贪墨饷银之事,权属不明,则无从保证饷银实发至一兵一卒。”
朱厚熜开了口:“改军制不是眼前的事。眼前这桩案子,该查办的重点不是制度合适与否,而是武将与兵部涉事之人是否有心坏事。崔元说得不错,朕既有明旨,敢阻拦其事之武将,不履新责之文臣,那就都换掉,让肯听命用事的人上。”
李充嗣问道:“陛下,惠安伯张伟已有抗旨不遵、率众谋逆之实,臣该如何办案?”
御书房内沉默了下来,都看着皇帝。
是先暗中办理,还是宣扬其事?
李翔的案子先引出了惠安伯和郑家,现在张伟等人已经被锦衣卫带了回来,案子是由锦衣卫办还是由三法司办?
皇帝要不要公开表态,让天下都知道张伟之所以有抗旨谋逆举动都是因为新法?
这个案子的处理方式,决定了今年开始的事情走向与节奏。
“定国公暂掌五军营,又走漏了二十七乱兵尚未擒获,事情瞒不住,也不用瞒。”朱厚熜安了他们的心,也严肃地说道,“朕之决意,卿等应该已经清楚了。李翔这个案子,大办下去。”
众人肃然,过了一会,杨廷和才犹豫着问道:“皇嫡子降世,兵灾血祸,是否不祥?”
大家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朱厚熜毫无波澜:“李沂、汤显忠、邓继业俱有功,常玄振虽还未立功,再加上刘伯温的后代,礼部把这五家复爵的事情都奏请上来吧。传朕旨意,三大营共选锋五万,整军备战。嘉靖三年先发一饷,若有乱,若建功,今年再发一响。所需银两,兵部核准,户部借支,朕备着。”
“……臣等遵旨!”
何鳌就像前辈们一样,心惊胆颤地想着这起居注怎么写。
要开弓了,这场大案办下去,恐怕会不亚于洪武朝的几桩大案。勋戚、高官,甚至藩王、世家,有多少会在这场大案之后灰飞烟灭?
“传旨下去,皇嫡子降生,今年万寿节,各地藩王勋戚入京进贺。”朱厚熜又吩咐道,“朕御极已三年,还没与宗亲勋戚本人齐聚一堂。对了,衍圣公,也遣使去传。”
他的万寿节,在九月底。
过去三年,新君万寿节都没有大操大办。
今年,陛下也已经十八岁了。到了万寿节,更是周岁十八。
这确实值得大办一下。
但眼前这种形势之下,无疑会让许多人想复杂。
从现在到九月,还有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