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大族都是南渡而来,沈文周也是沈氏祖上同枝。
沈远清非常担忧锦衣卫缇骑到浙江是直奔沈家与郑家而来。
那天在这里的郑家年轻人郑明昆不言不语,眉头紧蹙。
孟春沉着脸,看向沈远清之后说道:“既然担心锦衣卫去浙江是为了你沈、郑二家,你还赶到南京来?”
沈远清顿时无语:“府尊莫非就要我坐以待毙?况且,我沈家商行,本就经常来往于诸省。”
其他几个听着的人都默默地微微垂下眼睑。
坐以待毙四个字都说出来了,话里的威胁之意也是明显的。
沈家商行何以能来往诸省?大家伙也都拿了好处,给过方便。
若锦衣卫真是冲着沈、郑二家而来,他沈远清是被抓之后供出诸人还是直接前来商议让锦衣卫摸到众人,有什么区别?
郑明昆开了口:“尸谏、尸劾是何等大事?陛下竟不畏青史议论严查此事,诸位大人,如今局面,朝廷是真不畏惧天下有事。谋逆大罪之下,可不会再顾虑其他了。”
孟春在内,有官身的全都沉默不语。
这不是寻常抉择了。
费了很大的力气,有了衍圣公和诸多官绅的帮助和撺掇,才有了张伟这个机会。
但皇帝不仅没有担心办了张伟等人之后会让勋戚产生的震怖之心,更是下了让天下藩王和勋戚今年入京贺万寿的旨意。
意思很明显:就几个月了,有异心的话就赶紧的。
谁也不知道今年万寿圣节之后会如何。
这种局面下,那就真只有了顺从或者反叛这两种选择。
而现在麻烦的是:李翔这把火真的已经烧到了谋划这些事的人身上,迫在眉睫。
孟春终于开了口,对着另外一个官员说道:“方兄,你在户部,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四省赋税变迁明细,心里自有一本账吧?”
在南京户部担任右侍郎的方鼎昌眼神一凝:“孟兄还有何计?”
南京户部虽然在南京各衙中不算最重要的,但有几件事是非常重要的。
第一:管理位于南京后湖的黄册库。迁都之后,储藏有整个大明土地、户籍档案的黄册库仍然留在后湖,由南京户部进行管理。
第二:全国盐引堪合都由南京户部和南京户科管理,盐引的印刷由南京户科印刷完成后,盖的是南京户部的印,然后发放下去。
第三:负责征收和起运南直隶各府及湖广、江西、浙江三省的赋税,这自然而然还牵涉到漕运。
第四:督理南京各卫屯粮、各仓粮储、南京内库,与此同时,还有与南京诸官廪禄发放有关的事宜。
现在孟春问起这件事,方鼎昌心里想的事情很恐怖。
毕竟,南直隶及江西、湖广、浙江三省所能征收的粮赋已近天下一半。南京户部虽然在征收赋税等有关钱粮的决策上都要向北京户部报备、审批,但如果是非常之时,那还是有不小自主权的。
孟春知道他想岔了,明明白白地说道:“开国以来,各处粮赋、科则变迁,其中不知有多少烂账,每一笔烂账都关乎百姓。陛下只怕是以为我等持重之举纯粹为了私利,而不明白这新法燎原之下,百姓又将如何多有不满。既如此,有些烂账不如翻出来晒晒。”
方鼎昌目光深邃:“孟兄指的是哪些?”
孟春看了看沈远清,心里想着那已经向自己迫近的危险,开口就冷笑道:“调和各地,让富庶之地多承担一些,那已是多难做好的事?将来不是要如广东一般编审科则、贫富共担吗?这样的事情,南京户部不妨先吹吹风,做些准备的事,以示迎接新法之意。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我做徽州知府时,知道有些地方的百姓绝不会欢迎贫富共担!”
方鼎昌凝眉思索了一阵,知道了他说的是哪一类的事。
“孟兄之意,今年南直隶及三省赋税征收,南京户部先奏请厘清一些有误科则,还有黄册库一事?”
孟春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若朝廷决意将新法推行至诸省,第一件事就是清丈田土、编审科则。忧心此事的,可不光是官绅。”
天下谁不偷奸耍滑?但凡有条件,都会想方设法隐没一些田土面积、人丁来避赋税徭役。官绅富户之外,诸多百姓一样如此。
清整水利确实会让百姓欢喜,可若是以前一些不需要他们承担的赋税摊到了他们头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百余年来,各地官员谁不是平衡着各方?越是穷山恶水的地方,为了避免激起民怨民变,往往也不会待他们过于苛刻。
富庶之地的富户其实承担得多一些,再许以一些其他便利,天下就是这样稳当过下去的。
公平?哪有事事上单纯的公平,无非大局下过得去而已!
对方鼎昌而言,孟春的提议表面上是没有问题的。
这也算是南京官员“体察上意”,为迎接新法做准备了。
可他也清楚,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