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的官厅里,张孚敬坐在了上首,杨慎陪在另一侧,下面还有几个四品以上,其中一人站着。
“这么说,不单牵涉到如今的工部总司一员,还牵涉到如今的南京工部尚书和户部右侍郎,牵涉到南直隶的七位乡贤?”张孚敬开了口。
“正是如此。南直隶虽然没有设省府县三级乡贤院,但这三年来,奏请批授的乡贤却占了整个大明近三成。尤其是前年宣大战事,捐钱捐粮者众,一次便奏请批授了六十三人。这一回苏州被毁良田中,倒有四成是这七位乡贤家中的。而昔年清整水利,这七位也出了不小的力,许多河段和海堤更是他们承修的。”
杨慎冷笑一声。
张孚敬眉头紧锁。
南直隶这个特例,至今都没有改制。清整水利之时,更是只有广东实行的工程采买。但是各地做事,自然还是除拨银外,又加派了地方课税、征发工役。最终,大部分百姓其实都是交钱了事,再由官府组织人手出工、采买材料施工。
要说那七家从多年前便打定主意什么时候借天灾毁了自家良田,那自然是假的。但今年有了新的情况,借天灾,凭自己对那些河段的了解做点什么手脚,损失一年的部分收成,丢给朝廷一个棘手的问题,那是有可能的。
杨慎开口冷冷说道:“清整之时,河堤海堤必定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这么多年了嘛,民间百姓争水,乱挖乱改。天风侵害,水猛冲刷,出了什么问题也正常。总之再怎么查,这七位乡贤乃是受害者,也必定没什么铁证指到他们头上。若真要计较,那就是苏州府上下失察、准备不足。这种罪名办了谁,怕只会寒了其他诸府县的心。人非圣贤,何况天灾难测,谁能保证下一回不是他们倒霉?”
张孚敬眉头皱得更紧了,只怕都察院左都御史也在头痛。
这又能得到个什么结果?办得了谁?立个什么规矩?
七分真、三分假,人力难违的真,人之常情的假。
在地方做官的,几个能是圣人?
“我先和用修商议一下,你们先下去吧。”等其他人离开了这官厅,张孚敬看着杨慎:“按新额,今年诸省总计钱粮能征上几成?南直隶和三省又是几成?”
“各省府县,大灾小灾的,减免之后总计七成多。按嘉靖五年以前的数字来看,倒是比过去能多收上四成。南直隶和三省,今年能收上六成,比过去多上一成半。”
杨慎汇报了这个数字,张孚敬默默不语。
按照重新清丈田土造的黄册,若是定额十足地收上来,大明的钱粮是当真能“岁入倍之”还有多了。
但现在的情况是,还只能收到七成多。原因嘛,就像苏州。虽不是天风,但还有地龙,有流寇,有水患天干……
虽然实际收到的已经比过去要多了,却算不得卓有成效,何况如今朝廷财计开支又比过去更大。
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南直隶和三省在拖后腿。这四地加起来,赋税占到大明近半。他们能多收起来一些,对总量的提升会很可观。
“六成,呵……”张孚敬也目光森寒,“今年是湖广天干、南直隶和浙江天风,明年呢?尤其南直隶,诸府州因为过去南京户部代征,账法甚至都没推行新账,查起来更麻烦。再加上南京新练振武营,存留也更多。起运送京的,只怕比过去只能多上一成了。”
“国务所料无差。”杨慎佐证了他的评估,“能多一成,已是不易了。”
“想用这多出来的一成买个相安无事,那可想错了!”张孚敬站了起来,“我这边回去和费总宰商议。陛下既以民政委国务殿重任,南直隶大多事难道不是民政?陛下不方便出手做的事,正该国务殿做!”
杨慎心里一惊,不禁站了起来:“张国务,难道……”
张孚敬又拿出了当初在广东一往无前的气势:“这样的小案子,查不出什么,办不了什么。不逼到墙角,谁会跳脚?大明不能只有一个南直隶还始终是异类,钱法推行在即,更不容南直隶还自成天地。放心,本国务心里有数。”
从嘉靖六年第一次按照清丈田土后的新标准全国征粮,当年粮赋比过去就多上了两成。
去年,又多了一成半。
今年把南直隶和江西、湖广、浙江都纳入北京户部直征体系,却只再多半成,总共比过去多出四成而已。
虽然商法推行之后,直接征收的税银数目比过去多了不少,但银子终究要换成各种物资。
现在这新法成效在粮赋上的增长速度越来越慢了,恐怕最终也只能达到定额的八成多,毕竟每年难免有些地方遭灾、要减免。
岁入十年倍之,张孚敬犹记得当初自己殿试那一年朝廷君臣之间争论的是什么。
现在,已经是陛下登基的第九个年头了,马上就是第十年。
税银已倍之,但那是宗室勋戚在皇帝强压下,由那么多企业每年必须按商法和税法缴纳税银的结果。
粮赋呢?
江西、湖广、浙江抱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