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的大秦,只是靠过去的勇武,在强行支撑罢了。”
“然枯叶又岂能真挡得住火势?”
“诚然。”
“始皇做了各种补救。”
“弄出了一套‘五德始终说’,将儒生赶出朝堂,独掌‘仁政’的解释权,还有就是以吏为师、以法为教,但始皇却是忽略了一点,并非人人都有始皇那般的手腕。”
“法家分势、术、法。”
“申不害变法,主要就是用术来驭群臣,但仅仅只择之一,韩国尚且很快衰弱,何况要三门兼具?”
“这对君主的能力只会很高。”
“后世又有几人能达到始皇这般政治高度?”
“就算大秦勉强支撑了下来。”
“最后也成不了所谓的君儒臣法,亦或外儒内法。”
“只会变成外法内儒、外儒内儒。”
“一个以法立国的国家,君主却主动背弃了法,那这个国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始皇的布局,我并不看好。”
“无论是扶苏上位,亦或其他皇子,他们都玩不转。”
“只会落得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偏僻小屋静如幽谷。
嵇恒的声音持续地回荡着。
“虽然我不看好始皇的布局,但这的确是始皇能想到的最好安排。”
“诸子百家,经百家争鸣后,有四家提出了自己的治世主张,这四家分别是道、法、儒、墨。”
“但战国攻伐数百年,墨家分裂,道家黄老之学,虽有所起色,但在中央集权之下,无为而治,显然不为始皇接受,法家自商鞅后,就已是儒家的另一种形态,儒法合流,再则法家的这一套,只适合乱世,并不太适合治世。”
“儒家讲有教无类,经过数百年传学,门下弟子遍及天下。”
“战国后期,儒家的确入了邪路,但因门人众多,误打误撞之下,却回答了其他百家无法回答的问题。”
“德性!天命!”
“以及靠什么治天下,坐天下。”
“儒家的核心思想为仁、义、礼、智、信、孝。”
“这些东西都是道德层面的。”
“最好用。”
“也最容易糊弄人。”
“这一套思想,配合着天命说,再辅以法制为工具,足以让后世君主坐稳天下。”
“但正如我前面所言。”
“大秦是以法立国,这种做法,关东六国任何一国都可以做,独秦不行。”
“只是不这么做,继续奉行法制,秦也会逐渐崩溃。”
“因为大秦的法制只适合战时。”
“始皇也没得选。”
“放眼天下,诸子百家的思想,也唯有儒家思想能用。”
“这或也是当代的一个无奈吧。”
“毕竟谁能想到,孔子变‘学在官府’为‘有教无类’,对天下的影响有这么大呢?”
“或许就连孔子自己也想不到吧。”
嵇恒缓缓站起身。
他看了几眼满眼茫然的胡亥,淡淡道:“距离行刑只有五天,我讲课也讲的有些乏了,最多还会讲一次,然后便不会讲了,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还能有美食美酒相伴,已算是不负此生了。”
“哈哈。”
嵇恒大笑一声,朝着屋外走去。
临末。
还留了一句话。
“我今日讲了这么多,你可以下去想想,若是大秦继续这样,关东六地哪一地会最先反,又会是哪个群体?!”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
“百代都行秦政法,孔学名高实秕糠。”
静如幽谷的小屋,嵇恒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胡亥却久久没回过神来。
他的思绪还沉浸在嵇恒的话语中。
心绪惊惶无措。
儿臣感觉大秦要亡了!
一墙之隔。
扶苏瘫坐在地,深感无力。
之前,他听嵇恒说君儒法外,心中颇为振奋,也深以为然,认为始皇为天下找了一条太平之路,但嵇恒的话,彻底敲醒了他。
所谓的君儒臣法,终究是一厢情愿。
根本就做不到。
人都是有私心的,只要两家有任一方占据高位,势必会排挤打压另一方,而在大秦中央集权体制下,朝堂的一切,都取决于当世皇帝。
但皇帝并非人人圣明。
也并非人人都能明白其中道理。
一旦有皇帝出现了偏好,势必会打破君儒臣法的平衡。
儒家可以失败一百次,但皇帝却不能失误一次,只要有一次出错,儒家就会立即卷土重来。
儒家在天下的根基太深了。
就算是焚书,就算坑杀儒生、方士,也根本杜绝不了。
就算强行灭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