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人,似想起了什么,就地坐下了。
他从袖间取出已摩挲的光滑的‘筷子’,从铜盘中夹起一块牛肉,并不注重口味,匆匆咀嚼几口,就吞咽了下去。
几块灼热的牛肉下肚,嵇恒感觉肚中升起一股暖意,这才看向屋中的其他两人,问道:“我上次留给你们的问题,你们可想出了答案?”
胡亥似担心被扶苏抢答,连忙接过话道:“自然是想好了。”
“你都说那么清楚了。”
“首乱之地为楚地,贼首自然就是楚国贵族。”
说到楚地时,胡亥还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扶苏,目光中带着几分奚落跟兴奋。
扶苏自察觉到了,只能苦笑着摇头。
他过去的确跟楚地亲近。
扶苏正色道:“我跟幼弟的答案一样。”
嵇恒点点头,道:“原因。”
胡亥笑了笑,神色颇为自得道:“你之前不是说了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还有那什么楚纵成则王,楚国实力强大,虽然是败给了大秦,但心中多少会有些不服,因而若是天下有乱,楚地定最先反。”
“而且楚国贵族盘踞,真要造反的话,也只能是那些贵族。”
嵇恒微微颔首,看向扶苏,问道:“你呢?”
扶苏拱了拱手,道:“我这几天去请教过几名丞相府的官员,得知了一些楚地情况,这几年大秦征辟提拔官吏,不就的大多出自楚地,而地方官吏能接触到很多机密,有些甚至是朝堂都不了解的事,因而他们的举动其实可以当成一种征兆。”
“地方官吏已预感到大秦不稳。”
“其中为楚地最甚。”
“能让地方官吏都如此不安,多半是楚地内有状况。”
“楚地过去长久分治,各大贵族并不适应,朝廷的统一管理,因而贼首当为贵族。”
嵇恒轻笑一声,道:“你们都只说对了一半。”
“即首乱之地为楚。”
“但贼首恐怕并非出自贵族。”
扶苏跟胡亥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一抹狐疑。
不是贵族?
那还能是谁造反?
而且贵族在楚地势力最为雄厚啊。
扶苏试探的问道:“不是贵族,难道是官吏?商贾大富?亦或是百越人?”
嵇恒笑了笑,都摇了摇头。
他放下手中的细长短棍,拿起铜盘中的酒壶,豪饮了一口,面无表情道:“是民!”
“这个‘民’,不同于儒家的‘民’,而是最底层的黔首、亡人、佣耕、奴隶等存在,他们是天下最微不足道的存在,在朝廷眼中,他们只是一个数字,只需轻轻一笔,就能让他们前赴后继为朝廷驱使。”
“史书中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只会潦草的记着‘大旱,民大饥’‘天下户口,几亡其半’‘人肉之价,贱于犬豕’等话语。”
“然就是这些任劳任怨、几如牛马的‘牲口’,却会在这个天下,第一次发出自己的呐喊,而他们的这次发声,也正式宣告着……”
“天下变了!”
“或许他们的初始发声,并不为世人重视,但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三次、四次……十次,直到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豪强、官吏,不得不正视他们、尊重他们,甚至是讨好他们。”
“天街踏尽公卿骨,辕门遍挂权贵头!”
“我之前就不止一次的说过,变革之中,就有变民众一项。”
“这个民众,就是指在这场大变局下,‘民’将会被重新定义,不再局限于有身份的‘士’‘贵族’‘地主’‘豪强’‘匠人’等。”
“而是天下所有人!”
“这也是大秦朝廷赋予天下人的权力。”
“大秦开国之初,始皇便诏令天下,为人民正名:人民之名繁多,统更名为黔首。”
“底层民众只是在争取自己合法的权益。”
“而且用的是‘令’!”
“制、令三代无文,始皇有之。”
“其中大秦典章明确规定:命为‘制’,诏为‘令’。”
“制:相对缓和而有弹性,其实质含义是‘可以这样做’。”
“诏:则是明确清楚的命令,其实质含义是‘必须这样做。’”
“诏令则是必须执行的法令。”
“正所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
“这是始皇帝授予给天下人的权力,既然大秦自己没能遵守,那也莫怪世人自己去争取了。”
“毕竟造反有理!”
“何况这个法理是大秦自己赐予的。”
幽静的小屋静如幽谷。
扶苏跟胡亥手脚冰冷,额头更是冷汗直冒。
他们已被震住了。
嵇恒面色淡然,一口接一口饮酒。
他心里很清楚,天下的确变了,只是有着历史的惯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