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着,许卫汗如雨下,半晌,扑通一声跪在容悦面前,泣不成声道:“江大人,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不想这么做的……”
投毒之事完全出乎容悦的意料,他压抑着声音道:“那你说为何如此?你知道外城有多少百姓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这一通说下来,许卫已是涕泗横流,他哭着说:“是徐大人……是他逼我这么做的……程义山他……他知道了我的事,他全告诉徐大人了……”
程义山……容悦对此人有印象,是个五大三粗、脾气暴躁的家伙。
“所以徐斯牟以你妻儿的性命要挟你,要你毒害外城所有人?”
“正是……他威胁我,若我不照做的话,就先拿我妻儿开刀……大人,我,我无可奈何啊……”
这一向是徐斯牟的行事风格,表面无所事事,实则背里早有筹谋,尊崇所谓的“无为而治”,任城外的人自生自灭,只要都死绝了,灾情自然也就消失了,还能省下一大笔赈灾银粮,以供吃喝玩乐。届时风风光光回中都复命,就算出了什么事,上头自有人兜着,随随便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便又是庙堂上的一桩美谈。
“你糊涂!”容悦忍不住扬高了声音,“他就是为了把自己择干净才找你做替死鬼,你若帮他,无异于自取灭亡!你好好想想,若外城之人皆中毒身亡,你就是首当其冲的罪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届时,你的妻儿还能好好活着?”
当然,替死鬼不会只有一个,容悦很清楚,自己便是那一石二鸟中的后者。罪名下来,一则替徐斯牟背了黑锅,功名利禄尽让他一个人受了;二则解决了这个碍眼的老家伙,他便可光明正大、后顾无忧地霸占那个名义上的“女儿”。
容悦气得战栗,辛辛苦苦替他收拾烂摊子他不要,竟一早谋划着倒打一耙——如意算盘打得这样精细,做什么百姓父母官,改行去做奸商好了,一本万利岂不美哉!
“此事我暂且不声张,你先同旁人一起把该做的事给做了,若还敢动什么歪心思,我绝不轻饶!”
许卫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首,已然后悔至极:“不敢不敢,是我猪油蒙了心,以后定当尽心竭力,一切全听大人的,全凭大人做主……”
容悦拂袖而走,卸了伪装,恢复出本原面貌,径直去了徐斯牟私宅。
深褐色的门被漆得锃亮,窗明几净,不染纤尘,他心中忿然,一脚踹开了笨重的大门,炸出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响。
彼时江令桥和徐斯牟正在庭院内,两人相对而立,江令桥面向大门处,一眼瞧见怒火燎灼的容悦立在正门之中,满脸冷峻。
“什么声音?”
徐斯牟骇了一跳,正欲回头去看,江令桥抢在前挥手施了个法,容悦便又恢复了那身“江父”的装扮,宽袍密髯,墨发掺雪。
“原来是江老弟,你来了!”
徐斯牟还若无其事地同他打着招呼,殊不知面前之人目光淬火,恨不得将他烧成渣滓。
他凑上前,笑眯眯地低声道:“江老弟是用什么法子,居然说服了江姑娘心甘情愿嫁于我为妾?”
容悦周身一颤,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的江令桥。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微风轻轻扬起女子的裙裾和长发,她立于阳光之下,笑得明媚栩然。
对神佛有希冀的信徒,才会心甘情愿为寺庙供奉香火,而十年前就对佛堂心灰意冷的人,今日一个人来了普觉寺。
寺中洁净澄明,宝华绽放,楚藏/独自前来,曲径通幽,步履缓缓。
他没有带白道一同来,一是不便让他在夏之秋面前再现身,二是白道近日事忙,也确实分身乏术。
五月光景,古刹的桃花也凋零得差不多了。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若是早一个月来,这里或许很美吧?
楚藏走过碑坊,远远瞧见了普觉寺的山门,心中难得见了一丝慰然,遂加快了些脚步。
灯青和夏之秋身着海青自远处下来,灯青提了两只木桶在前,走得飞快,夏之秋提着一只桶在其后颤巍巍地跟着,明明衣摆都打湿了好几寸,却还嘴硬,拒不要灯青过问,卯红了脸要自己提。
“小姐,真的不要我帮忙吗?”灯青轻轻松松拎着两个桶,有些担忧地问她。
“不……用……”夏之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那我走快些,等我回来找你!”灯青只好快步向前走。
远远立于她们身后,一切落入楚藏眼底。他脸上落了淡淡的笑意,几步走上前,伸手替她提了起来。
一俯身,长发便自身后垂散下来,搭在夏之秋的手上,夏之秋一惊,后撤一步,差点没站稳,楚藏一手提着水桶,另一只手自身后稳稳扶住了她。
“楚公子。”一站稳,夏之秋便立即退出三步远,向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楚藏看了看木桶里欢游的花鲤,笑问:“夏姑娘这是要去放生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