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自己功名没了,而且连带家族都跟着遭殃,多少还是有些让人心惊的。
“……喔,不仅仅是姓毛的,还有其亲属一并算上。只要是五服之内的,不可错漏一人。”
“是!”
“但朕也不会虐其过深,让当地官府按照每人五亩土地的额度,留下供他们耕种的土地。”朱厚照眼皮一抬,“从此以后,就让他好好当一个自耕农吧。”
臣子们听了这话心里开始冒泡。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本来的意思是要人人读圣贤书,行圣人之事,但在明朝的现实环境中,它已经异化为一种‘成功学’、‘做官学’。
就像我们受教育其目的就是为了谋生一样。
所以王守仁小时候发出了那个最质朴的疑问,他的老师说读书是为了科举,将来出阁入相、光宗耀祖,但他说读书难道不是为了成为圣人?
总之一句话,如果让一个官员回过头去成为自耕农,这或许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陛下。”王华想了想说道:“陛下的本意乃是要毛纪亲身体验民间之疾苦,但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天下势利之人不在少数,若是毛纪以这样的罪名回到原籍,臣恐欺辱之人极多,不论怎样,毛纪仍是朝廷九卿之一,是工部尚书,是陛下亲自简拔的臣子。一旦为人所辱,不仅是朝廷颜面尽失,而且还会与陛下的本意相冲。”
朱厚照不为所动,“这种话就不要多讲了。朕下了一趟江南,看到不少百姓为士绅所欺辱,他不是说士绅是朝廷的根基吗?让他自己去感受感受好了。王华,你不会以为老百姓的生活之困,只在于耕种辛苦、物资短困吧?你敢说官僚、胥吏、大族的欺压不是百姓生活的寻常吗?如若不然,那些家破人亡的人是怎么来的?”
王华被皇帝反问一句,有些吃瘪,也就不再多说了。
其实朱厚照也不是故意要质问他,他其实有些生气的,都说皇帝是‘何不食肉糜’,这些人又好到哪里去,“还不快去传旨?!朕还等着瞧呢,看看处置了他,会不会天都塌掉!”
噤声
入了12月以后,气温陡然下降。
今日不知怎的,天上飘了雪,红色的紫禁城在这一刻染了白,各处飞檐给雪撑起了特别的形状。
雪后的宫城,安静,也肃穆。
几个红袍的老人自皇帝寝宫中的暖阁内出来,踩出了长长的、歪歪扭扭的脚印。
风雪之中,他们大多心情沉重。
“……当年,记得也是一片雪,毛维之任钦差,督办两淮、长芦盐务,捷报回京以后,皇上欣喜。这才短短几年,实在是想不通,皇上这次为何要如此重处?”
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三道背影在两面墙间越走越远。
面对梁储的感叹,户部尚书何鉴言道:“圣意不可猜。皇上君威日重,不论是杨应宁还是毛维之,处置的手段日益有雷霆之感。此等转变之下,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所有人事先觉得杨一清可能没有太好的下场,毛维之应当还好。
在这种预期之下,当杨一清结局还算不错,本来众人都觉得雨过天晴,那更该没事了。哪曾想皇帝不仅不放过毛纪,而且加倍重处。
所谓圣意不可猜,不就是这样么,紫禁城里来了个厉害的主,谁也摸不透他的脾气。
从此之后,只能小心行事了。
事物都是相关联的,当朱厚照要这么做的时候,官员群体必然有这样的反应。
官场在此事之后必然要多出几分安静。
当初为毛纪求情的奏疏堆满了天子的御案,但最后他出狱回到在京的家中,却是门可罗雀,只有寥寥数人前去看望。
毛纪此时已经一身粗布麻衣,他已经不再有穿丝绸的资格了。
甚至因为过往的清廉,导致他的生活其实会在很快变得拮据。
像顾人仪、顾佐这些人去见他的时候,当然也会做些接济。
皇帝并未明旨杜绝。
但是毛纪怎么可能会接受呢?
他在家中以一壶淡淡的茶水招待以往的同僚,天气太冷,水汽化作一缕青烟,环绕升腾。
其实是相对无言的。
说什么呢?
朝堂之事?毛纪不会自讨没趣。
说以后吗?
哪里还有什么以后,以后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两位的好意心领,不过若是还看得起在下,便将这些收回吧。”
顾人仪说:“预料到你会如此,但东西还是带来了。维之与我等相知,该知道我们不是那等意思。”
“当然知道,但在下还是不能受。”毛纪推了推桌上的东西,“拿回去吧。我本无意于黄白物,皇上既然赐我耕种自给,这便是圣旨,拿了,也是抗旨啊。”
“这……”顾人仪不知如何反驳这句,转而面向顾佐,“礼卿,你倒是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