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圈,河对岸,虬曲干枯的老榆树下,有个风尘仆仆的游方僧人,背着经卷,拖着枣节杖,正在树下歇脚。
皇甫南走过去,审视了他疲倦的脸,她试探着开了口,是爨语,“阿苏拉则,你见过阿苏拉则?”
僧人困惑地看着她,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
皇甫南怏怏转身,经过拉康寺门口,她站住脚。神殿的金顶上停着灰喜鹊,“啾啾”叫得欢快。论协察没有薄待汉使,宴饮照请,金银照赐,还派了一名会汉话的巫医给吕盈贞贴身调理,但除了红宫和国相府,哪也不能去,像牵了线的傀儡。
李灵钧这辈子,从益州到京都,都没尝过这种滋味吧?
皇甫南的心思,从论协察转到了吐蕃俘虏身上。她是宫廷婢女的打扮,在寺外盘桓久了,守兵起了疑心,把矛尖威胁地对准了皇甫南,呵斥着杵了一下。
皇甫南险些被杵个大跟头,阿普飞快地跳下马,把她抱住了。他脸上带着怒气,既是对守兵,也是对皇甫南。
德吉喘着气追上来,“别在这动手,”她好心提醒阿普,“小心相臣说你勾结汉人。”
阿普忍耐地闭着嘴,推皇甫南上了马,把她的缰绳也夺过来自己牵着。
德吉要回红宫,阿普却调转了马头,“我一会再送阿姹回去。”
皇甫南只好跟着他走,两人离开拉康寺,皇甫南还不住回头去张望,阿普忍无可忍,扔下缰绳,探出手臂将皇甫南的腰一搂,就拖到了自己的马背上。他泄愤地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吓唬她,“你还看?小心论协察把你抓走!”
皇甫南不甘示弱地哼一声,但没有在马背上挣扎。“又不是我要跟德吉结婚,他抓我干什么?”
“我没有要跟德吉结婚啊。”阿普辩解了一句,就不说话了。
两匹马沿着河畔徜徉,外头冷得人牙关打战,最暖和舒服的地方,应该是红宫的火塘前,但阿普不想回去。他把皇甫南的察桑裹得更紧,手在她的脖子下停了一会,他把脸埋进她的发辫里,低声抱怨道:“我的心里,除了阿达、阿母,阿苏拉则,就只有你了,你什么时候心里才能只有我?”
他的鼻尖是凉的,呼在她皮肤上的气却是热的。皇甫南身上不禁颤栗,她瑟缩在阿普的胸膛里没有动,隔了一会,她有些疑惑地提起来,“你还记得在乌爨时,阿苏身后跟着一个小沙弥吗?”
阿普有点迟疑,他的目光在皇甫南侧脸上停留了一会,含糊地说:“不记得,怎么了?”
“阿苏是不是很讨厌汉人呀?”
“我也讨厌汉人。”阿普好像小时候一样执拗,“除了你,不,你不算汉人。”
皇甫南嘟了嘴,想到阿普开头那句,她又不乐意了:“我还排在阿苏的后面。”
阿普的胳膊顿时箍得更紧,“没有先后,你和阿苏一样要紧。”
皇甫南的声音轻了,“我和阿苏,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为什么要选?”阿普不解,随即又蛮横起来,“阿苏又不是女人,我不选。反正你只能选我。”
皇甫南清脆的声音道:“我不!”
阿普恨得牙痒痒,他脑子里冒出一个鬼主意,伸手扒着皇甫南的耳朵眼,怕她听不清楚似的,“等我跟你多睡几觉,你生一个小阿妞,一个小阿宝,心里就满了,谁也装不下了。”
皇甫南的脸蓦的红透了,一个巴掌要扇过来,阿普笑嘻嘻地跳下马。这种荤话,娃子们早晚都挂在嘴上的,根本不算什么,但在阿姹面前,他的耳朵也有些热,赶忙捉住她的鞭梢,阿普叫她看那河水的尽头:“到山谷了。”
冰河变成了暖流,他们到了珍宝神山的河谷。
皇甫南懂了,眼里流露出渴望。红宫有香柏枝泡过的圣水,给赞蒙和公主洗涤她们高贵的躯体,可婢女没那样的资格。
她瞻前顾后地走进山洞,熏蒸的水汽在玲珑的钟乳石上漂浮,立即把发梢和睫毛打湿了,阿普跟在她身后,皇甫南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也像那挥之不去的白雾,炙热地在她的身上缠绕。她有些忸怩地看了阿普一眼,阿普反应过来了,他生硬地停下脚步,突然转身,说:“我不进来,你有事就吹哨子。”把自己的察桑也脱下来,放在了泉畔。
阿普会使坏,但他说过的话,不会食言,除了在弥鹿川被毒蛇咬到,那回他吃了大亏。
皇甫南放了心,她解开袍领,进到热泉里。泉里有淡淡的硫磺味道,水波在十指间涌动时,皇甫南又想到了阿苏拉则。
崔氏的领口和发鬓间,无时无刻不在缭绕、让人头昏脑胀的香气,总让她想起弥鹿川,自晨雾中走出来的短尾巴麝香鹿……
阿苏拉则的心里,也同样爱着他的兄弟阿普笃慕吗?皇甫南发了呆。
一声尖锐的皮哨子响,阿普野马似的闯进山洞,见皇甫南死盯着眼前荡漾的泉水,浑身僵硬,声音都在打颤,“蛇蛇蛇蛇蛇蛇——”
阿普松口气,二话不说,“哗啦”一声跳进水里,抓住水蛇甩到岸上。两人屏气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