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在青州,伍显文亦曾专程去往登州看了海,见天海相接,他自以为也到了一方之极,此时一想,觉从前自己不过一井蛙耳。
卫蔷在诗书一道上连自己十二岁时都不如,关于北方各势力的来龙去脉却是博闻强识,讲完了新罗再讲海东国,最后复又讲到蛮族,她茶都喝了七壶。
恰好伍晴娘授完了课,卫燕歌亦回了府,卫蔷招呼他们互相见过,一起用午食。
今日风稍大,卫蔷干脆就将午食摆在了正堂,一人一案。
因有客,虽然不是设宴,大厨娘也用极了心思,春笋干、蕨菜干泡发后混着猪腿肉做了笋蕨馄饨,再做了轻薄的饼,内里夹了新韭肉丁,在釜中以油烙制而成,正是如今世家才稍有所见的油饼,因比烤出来的饼更白,被称作羊脂韭饼。比如此用心且应时的馄饨和饼,菜反而要简单些,一道缹茄子,就是将茄子破开以葱白香酱加油焖至酥透,一道蒸羊肉,配了蒜酱。
裴道真心知国公平日朴拙,如今在饮食上突然用精细,定是崔夫人用了心,就如大梁少见的笋干、蕨菜干,定是崔夫人所供。
崔瑶拉了伍晴娘与卫燕歌坐在榻上,一左一右都是寡言之人,她也毫不介意,一个静雅一个俊美,她喜欢还来不及。
卫蔷身边坐了伍显文和裴道真,吃着饭,就说起了后院这帮“北疆待选官”的北去之期。
“几十人连带细软,总要百人护送,我亦有一库财物想要送回北疆,只能等燕歌返回北疆之时,怎么也要再过一两月。”
伍显文极爱这馄饨,吃了一碗又添了一碗,抽空说道:“到时还请将晴娘一并带去北疆,至于我,若国公大人不嫌弃,待今秋秋粮入库事了,我就自请出为丰州刺史。”
丰州有边市,虽人口稀少,亦被算作上州,上州刺史正四品,看似与户部侍郎同阶,一个是边州远官,不知哪年能再入东都,一个是六部堂官,不仅日日得上朝,文思殿议事也有一席之地。
二者如何能比?
这分明是自贬。
裴道真不禁抬起了头,却见伍侍郎脸上微微有些得意,仿佛此是一喜事。
瞪眼抻脖,伍显文又吞一馄饨,道:“我这侍郎本就当得不甚舒心,在东都多年也不知如何与人往来,要不是恩师爱护,怕是早死了千百次,趁着正当壮年去看看未见过之景,幸事也。”
卫蔷笑着说:“伍大人,我早看中你这头脑,别以为到了北疆能只在一刺史位上躲闲,财部要建审计司,统算各州收支、各部报账,比你如今更得罪人百倍,倒也不需往来应酬,你可有意?”
伍显文不禁瞪大了一双小眼睛,脸都有些红了。
“此差事正合我意,国公大人你可千万要替我留到秋后。”
见他欢喜之态无一丝作假,裴道真不由在心中暗叹,自伍显文做了户部侍郎,国库亏空之态比早年好了不少,虽仍是亏空,总不至于无账可查,这等人才却不肯留在东都,乃朝廷之过也。
正在他五味陈杂感叹之时,就听伍显文看了一眼伍晴娘,复又说道:
“国公大人,我这般实在情义,可值得你请我吃顿蒸猪头?且莫忘了带蒜酱。”
卫蔷笑着应允:“此事简单。”
“啪嗒”两声,裴道真裴大人不小心将筷子落在了碗上,那筷子从馄饨碗又滚到了羊肉碟。
……
戌时初刻,坊市皆歇,韩熹缓步进了自家后院。
他久在西北,回东都为官亦囊中羞涩,所赁之处只有前后共三屋,姑且可做前后两院,他家中人口也极简单,刚回了东都就自称妻子已去,只有一爱妾亦得了重病养在后宅。
后宅屋中床上真有一脸色苍白的女子,见韩熹进来,她头也未抬,只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处依门而坐。
韩熹也不理她,只管拿起一油灯,又拉开床底木板,一地道入口赫然出现,他先爬了进去,待能站定身子,才油灯又拿在手中,那坐在门口的女子又走过来,将床底合上。
地道颇深,韩熹走了足一刻,才终于见了光亮。
出口处却并非地下,而是临坊一富商宅院的假山后面。
假山石上悬着一盏灯笼,灯前,一穿着素白衣袍的男子正在昂首观星。
韩熹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说道:
“自定远公归朝,这北斗七星总是格外明晰,‘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方’太史公不欺我等。”
说完,那人转过头,又笑着对韩熹道:
“北斗主杀,卫氏可当之,可说为帝车便有些名不副实,她不仅招揽了冀州裴氏的裴道真,也与伍显文来往密切,又从世家敛财运往北疆,姜白衣看似与她不睦,只怕也未必是真……”
韩熹皱眉道:“依大人之意,卫氏有不臣之心?可她若有此心,又如何两度南下救驾?”
那人冷笑一声,道:“我本想查梁帝中毒一事,没想到在宫里的鸽子却探到了一桩秘闻,若是卫氏知道两代梁帝在九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