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是,现在是。”
“以后更是!”
嵇恒轻笑一声,不知是讥笑还是无语,他抬起头,看着气呼呼的胡亥,摇头道:“你说对了一些,但又不完全对,天下的发展,的确是在始皇的意料之中,甚至众生皆苦,民间怨声载道,都是始皇有意为之。”
“始皇眼下就是一个暴君。”
“始皇很清楚的知道一件事,若是正常推大一统之策,没有几代人,根本完成不了。”
“但始皇不相信其他人。”
“他只信自己。”
“他故意借各种大工程,来进行疲民劳民,以达到绝民‘生计’。”
“为的就是毕其功于一役。”
“而今的始皇,已经可以说疯了,他根本就不在意底层的死活,哪怕他知道这些政策推行下去,会激起民愤民怨,会引得无数人咒骂,甚至会逼得无数人死伤,但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只要这些政策能推下去。”
“你或许难以理解。”
“我给你举一个开窗户的例子。”
“华夏人自来是喜欢调和折中的,你觉得屋子太暗,需要开一扇窗户,若是就这么去说,大家一定不会同意,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而且态度异常强烈,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而今始皇就在做这拆屋顶的人。”
“所以我之前才会说始皇注定失败。”
“但又注定会成功。”
“始皇的目的并非拆屋顶,而是让人同意开窗。”
“眼下始皇做的一切过激举措,就是在以残暴疯狂的方式,强行让万民接受大一统意志。”
“等到天下所有人都受不了的时候,始皇的继承者就会出现调和,等到那时,根本不用做太多事,只要不继续那么疯狂残暴,万民就会欣然同意开窗。”
“而大一统之基也随之彻底奠定!”
我是民!
胡亥皱了皱眉。
他抬头看了看上方木窗,疑惑道:“哪里开窗户这么麻烦?还要掀屋顶?”
闻言。
嵇恒面上浮现几抹黑线。
这些高爵子弟,生活太过优越,完全不通道理。
但世上不谙世事的又岂他一人?
隔墙。
扶苏坐在地上,心神有些颤动。
他自是听明白了。
嵇恒的意思是,始皇以绝强的意志,强行逼迫黔首接受大一统,此举固然会引得黔首怨声载道,但因秦廷行事过于极端、过于残暴,因而注定为世人所恶,然始皇所做的一切,本就不为功成己身,而是在为继承者铺路。
天下纷争五百年,若真选择按部就班,等真正推行下去,还不知要多久。
始皇等不及。
也不敢相信继承者的能力。
所以始皇决定一个人多做一点。
将所有难事一人担之。
纵然此举会为世人骂为暴君,但始皇又何曾在乎过?
始皇根本就不在意仁政仁君的虚名,他要的就是彻底奠定‘大一统’之基,让后世的继承者,不用再经历漫长的分治冲突,只需踩在他的肩膀上,施民于恩惠,也无须历经数百年,就能彻底决断过去五百余年的裂土分治。
让大一统彻底深入人心。
永存华夏!
扶苏双手掩面,面露痛苦之色。
有些事,了解的越多,看的越透彻,就越感无能。
他为始皇长子,早已为百官认可,按理早该为始皇分忧解难,然他不仅没有做到,反而一直在给始皇填堵,若是他能早点醒悟,早点得到始皇认可,掌握更多的才能,或许始皇也不用独身承担这么多了。
而今……
天下诸事皆系于始皇一人之身。
始皇岂能不累?
如此过度操劳,始皇又岂能不显疲态?
归根结底。
还是他太过无能。
但凡真有才能,始皇何至于此?
扶苏颓然坐在地上,已经痛苦得麻木了。
另一边。
嵇恒把自己带来的两木棍,重新放回到袖间,缓缓站直身子,淡淡道:“窗户跟房顶只是举例。”
“人性难测。”
“让两千多万人意念统一,这根本就不可能。”
“始皇也不行。”
“按正常的流程,去推行‘大一统’,固然会相对温和,但始皇不想这么做,他也不相信什么后人的智慧,加之扶苏太过软弱,也太容易轻信他人,因而始皇选择了剑走偏锋。”
“以暴压人!”
“靠将人压榨到极致的方式,让底层民众陷入麻木。”
“在这种高压逼迫之下,底层民众连活着都是一种奢望,当活命都很艰难的时候,谁会去在意什么文化体制冲突?谁又会去在乎那些所谓的风俗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