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到正题。”
嵇恒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楚地之所以最先反,理由其实很简单。”
“因为楚地过去最为宽松,加之采取的是分治,本就地大物博,因而民众谋生并不艰难,但大秦一统之后,天下山川湖泊尽归少府,又逐年增加口赋,徭役不断,所以楚地对大秦的怨念最深。”
“或许你们会疑惑。”
“这跟在朝中听到的事实不同。”
“楚地向来对大秦政令推行的很慢等等。”
“但你们忽略了一件事。”
“官是官,民是民,两者不能混淆。”
“地方的官吏,推行秦政的确不用心,但对于打着秦廷的旗号,为自己大肆敛财的胆子,他们还是有的。”
“而且大得很。”
闻言。
扶苏面色一沉。
他自听得懂嵇恒话中的含义。
嵇恒没有理会扶苏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再给你们理一件事,楚地贵族对楚地的控制力很强,因而楚地黔首除了交朝廷规定的租赋外,还会额外交一些收成给贵族,因而本就窘迫的家境,越发雪上加霜。”
“这样的情况,在关东很普遍。”
“楚地尤为严重。”
“因为楚地地大物博,所以被盘剥的最厉害。”
“过去他们还能靠山川湖泊增加生计,但现在再去打这些主意,只会被守株待兔的官吏盯上。”
“所以近些年楚地落草为寇、遁入泽中为盗的人越来越多。”
“楚地民众本应过的最为轻松,实则却过的最为艰苦,山川湖泊的养人数量是有限的,而民众积攒的怒气怨气也是有限的,大秦若是不及时去排解,终有一日会被反噬。”
“到时天下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天下积怨已久,就差那一点火星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胡亥神色不悦。
他感觉嵇恒对大秦怨念很深。
这一番话下来,只感大秦已有亡国之相。
扶苏呼吸很重。
他知道这一切可能都是真的。
而且嵇恒说的很清楚,大秦之所以会落得这般田地,主要就是革新天下不彻底,从始至终都只顾及中上层,全然没有在意过底层死活。
然天下变了。
底层早已不是过去的底层。
他们已启了民智。
大秦所谓的安稳,只是在借始皇之威,强行将积怨压下。
但落叶是阻挡不了火起势的。
只会让火越烧越旺。
扶苏起身,恭敬的朝嵇恒行了一礼,真诚的说道:“嵇先生,你的学识如此渊博,不知可有救国之策?”
“请先生教我。”
嵇恒直接摇头道:“我教不了你。”
扶苏有些急了。
嵇恒摆了摆手哦,制止道:“你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大秦为何会落到这种地步,盲目去做,并不能救大秦,只会加速大秦败亡。”
“解铃还须系铃人!”
“诚然。”
“我用知识换了不少酒。”
“也给你们说了不少天下之事。”
“但有些事从来都不是只言片语能说清的。”
“大秦一统天下是顺势,但治天下却未必,甚至于,从某种角度而言,大秦灭亡本身就是注定的。”
“六国亡国之恨未平。”
“大秦又急于在天下推行大一统。”
“此举无异在让六地放弃自己的文化,或许在尔等眼中,这是功德远超三皇五帝的壮举,但在六国民众心中,这就是大秦在灭了他们国家之后,用暴政迫使他们屈服。”
“夏商周三代,家国之念模糊。”
“但在战国时期,家国意识逐渐凝成。”
“秦这个新生又年迈的国家,的确一统了天下,但同时也将天下各地的国仇家恨都吸到了自己身上。”
“此等大恨大怨,岂是变‘秦国’为‘大秦’就能轻易抹去的?”
“不过……”
“大秦真的无路可走吗?”
“倒也不是。”
嵇恒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
扶苏道:“敢请先生指点迷津,大秦还能做什么。”
嵇恒指尖轻轻的点着案面,看了看神色焦急的扶苏,又望向高悬的木窗,嘴角露出一抹释然。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大秦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就维持现状就行,因为天下现在的状态,刚好介于乱跟不乱的临界点。”
“天下久经战乱,人心思定,真想世道乱的人,还没有那么多。”
“正因为此,大秦才能一直安然无恙,虽不时有地方民众逃亡,但并不足以影响到大秦安危。”
“只是大秦不会选择停下脚步。”
“更不会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