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其中阻力不小,但嵇恒这话,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
朝廷就不能主动力推?
嵇恒淡淡道:“之前之所以能做到,是因为针对的商贾,商贾地位低贱,不为世人在乎,所以才能成功,即便如此,针对商贾的火,同样烧到了官吏头上,这岂会不让官吏心生警惕?”
“世上大多官吏都不喜变化。”
“一旦生出了变化,就要多出很多事端,也会让他们脱离自己的舒适区,你在处理盐铁之事时,恐应该有所察觉。”
“官府有着极强的惰性。”
“而我前面提出的办法,牵扯其中的只会更多。”
“士人、官吏、贵族,无一例外,都会被卷入到这场漩涡之中,受到的各方阻力又岂会小?”
“阻力空前,想推行又谈何容易?”
“穷则生变,变则通,通则达。”
“大秦今后想要改变,唯有真到行穷时了。”
胡亥道:“嵇恒,你这话是不是有些言重了?大秦何时需看朝臣脸色了?只要父皇下令,朝臣又岂敢不从?”
嵇恒轻笑一声,摇头道:“下令的确做得到,但落实呢?”
“落实靠的是大小官吏。”
“而接下来无论是赐氏,还是准许为吏,对地方的影响都很大,只要引得了各方的不满,就算是始皇,也难以真正落实下去。”
“你们莫要忘了。”
“张良、项梁等人,可还在为大秦通缉。”
“若大秦真对帝国如臂使指,又岂会容许这种情况存在?”
“大秦是人治。”
“人治就注定要考虑人的影响。”
“至于你所说,大秦可否力推,的确是可以的。”
“但代价呢?”
“大秦承受的起这代价吗?”
胡亥一下哑然。
扶苏看了胡亥一眼,也不禁摇了摇头。
胡亥有些太天真了。
朝堂之事,从来都不容易。
而且嵇恒说的没错,他提出的各种办法,牵涉面实在太广了,哪怕只是稍微想一下,就不禁感到头皮发麻,等真的推行下去,天下的声音之大,恐会如潮水般涌来,岂能小视?
靠外力去推动,无疑最为便利。
只是天地同力,又是在指什么?
他想不清楚。
但他清楚的知晓,一旦大量赐氏,无论再怎么尊重朝臣的氏,在无形间,也会淡化掉朝臣的‘氏’现在本身带来的荣耀。
这是无可避免的。
只是朝臣又岂会轻易同意?
又岂愿原本身份低微,甚至是低贱的黔首隶臣,一日间,就跟他们平起平坐了,都成为有氏的人?
朝臣不会同意。
六国贵族、豪强、以及士人,又岂会同意?
赐氏的波及面之广,近乎囊括天下,就算朝廷力推,甚至就算始皇当众昭告天下,也根本无法压下被影响群体的不满怨恨。
到时朝廷又能如何?
还能继续强推下去?只怕只能半途而废。
赐氏如此。
提供官吏之职同样如此。
过去为吏条件苛刻,眼下突然开放,这定会引得一些底层不满,尤其这次还挤压的是关东的官吏,关东本就跟朝廷离心离德,这番动作下去,底层岂非更加跟朝廷疏远?
到时六国贵族稍一怂恿,只怕关东就乱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岂是大秦之愿?
想到这。
扶苏也是隐隐明白了。
大秦眼下是不适合再有大动作,准确说是不适合主动有动作,唯有等到天下生变,或者有人犯错,朝廷才能抓住机会,名正言顺的出手,也才能在外界主动削减压力下,将这些阻力极大的政令落实下去。
甚至至少少数人犯错都不够。
必须接连有人‘相助。’
如若不然。
嵇恒的想法只能胎死腹中,根本就不可能落实下去。
因为大秦赌不起!
若是强推……
扶苏在脑海想了一下。
他只想到了一种情况,便是商鞅变法时所为,诛杀上百老氏族,继而让变法得以继续,但大秦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父皇立国时便说过,若功臣不能全身而退,又有何颜立于天下?
父皇不会轻易对功臣出手的。
就算出手。
也不可能如商鞅那般疯狂。
而且出发反而,言而不信,这对大秦的危害同样很烈,两害相较,无论选哪一个,都不是大秦现在能承受的。
只是不对功臣出手,便只有六国贵族。
但六国贵族远在关东,又隐匿于各郡县,踪迹难觅,想针对六国贵族出手,又谈何容易?
而且此举过于损耗人力,反倒会加剧地方动荡。